春和

你这泼猴

【郅摩】碧荷贮酒 完

三月到八月,碧荷贮酒终于拖拖拉拉的章终完结,有些匆忙和不甚完美,删改了4000+之后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是不管如何感谢一路的陪伴和喜欢。
虽然人生各境遇不同,但幸有文字做相逢。
有机会别圈再相逢啦,爱你们,比心心。(ミ´ω`ミ)
一万多字啦,看个爽!
解释一点伽蓝寺≠珈蓝寺,就好像康师傅和康帅傅一样是个山寨关系哈哈哈,都是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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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惊鸿?丹青堂堂主楚惊鸿?”萨摩讶异了一下,“他不是弄字画的吗?”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也许是重名也未必不可。不过此人每到一个地方定会救一两个别人束手无策的人,所以要找到他的踪迹也并不难,就看你到时候运气如何了。”

“算了吧,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还不好说呢。”萨摩把杯子往床头的小几上一搁仰面躺了下去,“不过那李郅身上的毒怎么办?”

“这个倒不必担心,在他体内毒也有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并不会影响他太多。毕竟这个和伽蓝人的血并不相同——哎对了,他们不曾向我提过,为何你身为伽蓝人血液却并不顶用?”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一直以来都在编故事诓别人,诓的久了连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是如何了,只觉得有关身世的事莫名都不记得了。”萨摩挠挠脖子,把腿翘了起来,突然又觉得好似有些不礼貌,犹犹豫豫的放了下来,“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却不知道自己是何人。”

“也许……”隐空沉吟片刻,“这其中另有隐情,我隐约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伽蓝国有一种人,叫做‘匙’,伽蓝对外宣称其是祭司,其实并非如此,匙就是活的玺。他们的血不具有毒性,却可以打开前一任王保存着的符,拥有符才算是真正的伽蓝国王,最重要的是,他们记事起必须要学会一种解开符的禁锢的口诀,你可有印象?”

萨摩心里骤然一冷,隐空的猜测和他当时推算的情况差不离,那伽蓝余孽不杀他,也许并不是因为怕他敬他,而是因为另有所图。换句话说,他几乎可以决定伽蓝复国计划的成败,也就是说他们在长安所做的事都是在引他入局,而局的背后,就是自己。

萨摩知道他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如果他说不记得,被那些伽蓝人得知的话他便没有了筹码来保护李郅和四娘他们。
萨摩故作犹豫道:“嗯…隐约有些印象,可您又如何得知这些?”

“我是个东瀛人。曾在家乡的时候因为我的父亲对伽蓝十分感兴趣,所以收集了许多有关伽蓝的东西,耳濡目染知道些皮毛。若不是为了完成他的遗志,我也没有机会到这里来。”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话,为何当时我从伽蓝逃出来,一直被人追杀……”

隐空的脸色微变:“也许是当时伽蓝国国王下的命令,他唯恐你落入有所企图的人手中,所以才不惜痛下杀手。”

“那我的血……”萨摩挽起手臂,“可有法子确定是否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

“你只要记起曾经的口诀,血只是次要,自会有机会验证。”隐空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不能记起来更好,以免得让那些伽蓝余孽心存复国的妄想。”

萨摩重重吐出一口气:“不论结果如何,还请大师不要把今晚的讨论的话告诉李郅。”

“他问我便说,他不问,我便不说。”

萨摩笑眯眯的歪歪头:“那我可得想办法缝上他的嘴了。”

隐空大师并没有接话,起身把房间让给了萨摩,自己随便拣了个房间睡了进去。夜里月色正好,点点带点金色光透过窗子溅进房间里,照在萨摩圆睁着的眼上。
他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拉开了门,不等他踏出门,便有个身影燕似的一下跳上了房顶。

“李郅?”萨摩试探的开口,乘着亮光抬眼向顶上看了去。
月亮被大片的云遮去大半,李郅整个人像泡在月影里,黑色的衣服被夏风吹起了边角,跟月下仙似的。
萨摩的唇角漫出笑意,冲李郅招招手:“躲什么?”

李郅轻巧的跳下来,却背着手落在离他近两丈的地方:“对不起,如果我不把你弄……”

“哇你也想的太多了,说好的要带我吃好吃的我才心甘情愿跟了你一路,怎么能不来?”萨摩自己踱到他面前,“怎么,躲着我怕我生气啊?”
李郅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拥着他,手里的剑硌在萨摩背后突出的骨头上,疼的他连连皱眉。

“我就是遗憾,为何在船上才同你互通心思。”李郅把头扎在萨摩的发间嗅嗅,“徒添你一场伤心。”

萨摩微微一愣,手探到李郅身后掏出那一小坛酒来:“我说怎么这么香,都学会藏酒了啊你,来来来开封。”
说着他挣开李郅的手,拍开酒的泥封,仰头就是一口。坛口大他喝的又急,沿着他的唇角蜿蜒下来数道酒迹,在脖子上短暂的的停留之后便没入了萨摩的脖子里。

“不要喝那么急。”李郅把酒坛拿过来藏在了身后,萨摩蹦来蹦去的抢,被李郅一把按着脑袋任他如何拳打脚踢也够不到。

“你这也太没劲了吧。”萨摩舔掉嘴边的酒渍,不满的撇了撇嘴。

李郅看他一副要发火的样子,手底下的劲儿一松,还没来得及说话,萨摩眼睛忽地亮起来,冲着酒摸了过来,李郅就势一拉把萨摩拽进怀里,垂头吻了下去。
萨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吓得晕头转向,他忙不迭的应着李郅的攻势,一边偷偷睁开眼睛去看李郅,察觉到他的眼神,李郅伸手捂上了他的眼。
吻很急却不深,李郅很快抽离了身子,他的手却依然挡在萨摩的眼前,挡的并不严实,他能感觉到萨摩扑闪的睫毛扫在他的手心,萨摩嘴上问了句干什么,却乖顺的没有拨开。

李郅感受着手心里的微痒,贴近萨摩的耳边一字一顿道:“今晚可能是最后的一晚,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告诉你,萨摩,我很爱你。”

离得太近,萨摩几乎能听见李郅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他记起曾经和四娘在漠北的时候他被一个小女孩喜欢过,她有沙漠中女孩子特有的野性和锋芒,在爱情里面却胆小怯懦,他要离开漠北的前一天晚上,那个姑娘把他叫了出去摁在了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把他狠狠吻了一通就连身上也被她抠挠的全是印子,他很意外,却没有觉得生气,而那天晚上,他听到的也是这种心跳的声音。
不可抑制的心跳,是爱着的人赠给被爱的人最赤诚的礼物。

萨摩睫毛的扇动突然开始加快,连带着他的眼睛乃至眉尖都开始抖动起来。
李郅继续道:“但你不要因此而觉得有压力,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萨摩的眼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烽火狼烟熏得他眼睛都酸胀起来。
李郅说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阒静约摸有半盏茶的功夫,萨摩轻轻一眨眼,一滴泪勾勒着左边脸的轮廓滚了下来,同那被洒掉的酒一样没入了领口里。

萨摩带着鼻音凄哽着嗓子回他:“你这也太肉麻了。”

李郅把剑塞进萨摩的手里,摸摸他湿漉漉的睫毛,笑道:“这个你留着防身用,不要再施蛮力砍了,要学会用剑锋去刺。”

“谁要你的破剑,睡觉睡觉!”萨摩嘴上说着,却把剑紧紧一捏,大力的转过头,“大晚上不睡觉说这种的话,我怀疑你是不是在船上跟那条鱼看对眼了。去去去,趁着月亮还能照亮回你房间的路,赶紧回去睡觉。”

李郅顿了一顿,手从背后越过他擦掉他下巴上凝着的又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把手指点在他的眉间,在他耳后轻轻开口:“晚安,我的月光。”

一阵风穿过,云开见月,扫的院中一片竹林沙沙作响,它们好像被月光打疼了身子,哀哀的低吟着,在月影里痛苦的扭动着身子,萨摩斜着眼看看竹影交横,又看看李郅被月光拉的颀长的身影,本来他应该觉得不枉自己数月所逐,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至少在此刻是善始善终的,现在他却觉得有些委屈,委屈虚耗的光阴。

“回去吧。”李郅轻轻一推,把他往房间口送了送,动作既轻又小心翼翼,就好像冬天踩在深雪上面,脚地下是轻柔的触感,心里却隐隐带着唯恐脚底一滑的谨小慎微,却有莫名的决绝之意。

萨摩默不作声的进了门,在床沿上坐了约摸有半个时辰,估计李郅已经走了,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门。他正一个个寻着隐空住的房间,忽地瞥见西边藏书屋一闪而过一丝火光,他脚底一转,向那边走了去。

火光只有一瞬,那可能证明屋里的人也发现了他,所以才熄了火。萨摩小心翼翼的往门缝里看去,门缝里亦有一只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萨摩被那只眼睛吓得一跳,几乎叫出声来,他又惊又气的伸出指头往门缝里戳去:“是谁装神弄鬼吓人?今天小爷我戳瞎你的眼!”
房间里的人也是一惊,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只发了一个音节又生生卡断,听在耳朵里十分不舒服。

“苏莞?”萨摩从那个音节听出了声音,他急急收了手,轻轻推开了门。

苏莞松了口气瘫在地上:“你要吓死我啊你。”

“喂,不讲理了是不是,到底谁吓谁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苏莞瞧一眼萨摩,低声叹口气,费力把身后的书柜推开,一个人的尸体滚了下来——是隐空。

“我师傅死了至少有五个时辰了,绝对是在我们回来之前。”她伸手把师傅凌乱的衣服整了整,声音好似已经哭哑,“可是那个今天下午跟我们一起周旋的人……他到底是谁……”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虽然一直跟他在一起研习医术,但我已经出师十余年了,莫说是现在,就是从前他也不会关我禁闭,虽然我理亏在先,但我越想越不服气,就想问问他怎么回事,然后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这里有动静……”

“然后追了进来就发现了?”

“没有,进来的时候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正准备走,突然发现有两本书被换了位置,这里一直是归我管,换了位置我自然能看出来,我不死心得找了找,就……”苏莞啜泣了几声,“我想叫你跟李郅,结果你俩一直在中院说话,喊了几声都不理我,我又怕惊动那个人他毁尸灭迹,只好自己一直守着,刚才你来我以为是他。”

萨摩尴尬的笑笑:“我们有点事。你怕惊动他还点火干嘛?”

苏莞的脸色一僵:“我没有点火啊。”

此话一出,俩人皆是吓得汗毛倒立陡生了一身的汗,天不怕地不怕的萨摩也是吓得舌头直打架:“你你你你你不好骗人的啊,你骗人我还怎么帮你查查查查你师傅死因。”

“咱……叫……李郅吧?”苏莞哆哆嗦嗦的捏着萨摩的袖子站了起来,猛吸一口气“李”字差点就要破喉而出,被萨摩一掌给堵了回去。

“我知道了!”萨摩捂着她的嘴,对着一片安静的藏书屋开口,“你们要我是不是?别伤害他们。”

屋里仍旧一片寂静。

苏莞掰开他的手:“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吹牛了,我们还是叫李郅吧……”

“李郅来不了了。要不是你从房间里跑出来,你恐怕也没办法站在这里。”萨摩毫无惧意,环视一眼书屋,“西南方向。出来吧。”

“隐空大师”从萨摩盯着的方向跳下来,嘴里勉强发出算是笑的声音:“我等了你一晚上,你总算开窍了。”

“你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害死我师父?!”苏莞手里蓝光一闪,手里出现了数根淬了毒的银针。

萨摩苦着脸一笑:“你放下吧,你以为他们都像我这个倒霉蛋一样会被你一针扎的痛不欲生吗?这是个伽蓝人,血可敌千百种毒。”

“我以为我还需要解释些什么,没想到你果然聪明,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傀儡吗,能帮你们打开符的傀儡,从长安到幽州这么大费周章,多不值。”萨摩毫不在意的笑笑,站在了那人身边,“你只要把李郅或者四娘架走,我很快就会就范的,还用你们跟到这里?”

“你别!”苏莞扯了一下没能扯住,急得直跳脚,“你走了李郅问我要人我怎么办啊!以死谢罪啊?”

萨摩的窄袖生生被他自己甩出了袖担风月的坦然感,他冲苏莞眨眨眼:“我很快就回来了,就随便去当个国王,回头我就回来封李郅为王后。我还拜托四娘帮我画了一张长安的水系图,我自己是看不到了,回头你让李郅帮忙拿了,要不挺可惜的……”

苏莞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鼻涕眼泪一把流的简直不像个长辈。“隐空”烦不胜烦的一甩手,俩人皆昏了过去。他一把扛起萨摩,飞出门走了。

苏莞是被一杯茶泼醒的。
她双眼惺忪着只模模糊糊看清了个黑色的轮廓,跟前的人便扑在她身上把她捉了起来:“萨摩呢?!”

这世界上岂能有如此狗血不讲道理的事情,偏偏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萨摩不知所踪。

苏莞看到李郅皱成巨大沟壑的眉和几欲发白的嘴唇,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水,扑在李郅的怀里就痛哭了起来,她咧着嘴抽抽搭搭的开口:“他、他被我师父抓走了……”

李郅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发硬的隐空的尸体,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晃晃苏莞,喝到:“苏莞!”

“我师父是假的,那个人假扮我师父,然后骗走了他……”

“还有呢?!”

苏莞到底是江湖上走过的人,几句话下来平静了心情,不住的打着哭嗝把事从头到脚理顺了。

李郅这才抓到一个重点“水系图”。萨摩说的一句话绝对不会是多余的,一定和这个有关。李郅不敢再耽搁,他捏捏苏莞的肩膀:“这里的事拜托你了,我留下两个手下帮你。”

话音一落,他回头把东西胡乱一收便骑马上路了。披星戴月行了两天,李郅几乎没停,连东西都不曾吃过几口。
夜深,格外的凉。李郅的身上沾了一层湿露,脸上是栉雨沐风的沧桑。
忽地,静谧的夜雾被一声鞭声划破,一路没怎么歇过的马蹄声骤然一停。马实在辛苦,勉强扬蹄停了下来,前蹄却在落地的瞬间一软跪在了地上,李郅从马上被甩了下来,他就势单膝跪在了地上。他茫茫然垂着头在地上跪了片刻,像是一下子失了方向似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被误导的。
不管是那所谓的藏宝图还是水系图,都是萨摩设下的障眼法,不管李郅信了哪一个,去江南还是回长安,都会远远的离开是非之地,不会和伽蓝人过多牵连。
萨摩一步步把他往局外推,从蛊毒再到和伽蓝人周旋,李郅一直以为自己和萨摩并肩作战同苦共甘,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完全被甩了出来。萨摩手起刀落,斩断了自己可能跟他有的任何联系。
此念一出,像是天空一道引雷劈进了李郅的心尖上,担心、不甘、愤怒杂糅在一起成了难以言语恐惧,就好像把他整个人从头皮开始剥开,激的李郅身上阵阵疼的发冷。

伽蓝。伽蓝。
李郅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突然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撞钟的声音,声音不打,在夜里却如同炸在耳边。李郅手一颤,他掏出怀中的小盒子,摊开那幅地图,大脑中拼凑着藏宝图的原图。
钟声骤停,李郅俶然捏紧手中的地图,心里冒出两个字:洛阳。
错误的藏宝图上指的地方就是洛阳!
伽蓝寺!
他要赌这一把。
其实萨摩玩的花样并不难,因为心有所绊的人算计都是双份的,所有的欲盖弥彰都是唾手可得的真相。

李郅飞身上马,长腿在马腹间狠狠一夹,心里暗骂一声萨摩,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话全是放屁!”

萨摩不管是被劈晕还是被下了药,总归前前后后失去意识了四次,当他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他被安置在了马车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经不见,代以绯色交领的广袖束腰黼黻之衣,衣服拖尾应是很长,全部堆在萨摩的身后,他就花团锦簇的坐在中央,这种浓艳的颜色更衬的他白的像月光涂出来的人儿似的,见不得太阳。

萨摩手撑着下巴,宽大的袖子滑在他的手臂中间,露出他细瓷般的皮肤,他开口说了他这两天来的第一句话:“有吃的吗?”

门外递进来一个食盒,上下共五层,每一层都装满了点心,随即一个水袋也被扔了进来。

“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么着急要我就因为我父母伽蓝前国王和王后是吧?所以我就是高贵的伽蓝小王子?”萨摩嘴里塞的满满的零嘴,现下又没李郅看着,他一边吃着一边说话喷的四处都是。
想到李郅,心口上又像被蘸了醋的针酸疼的戳了一下。

外面没人搭腔,只有马车不断前进的声音。

“也就是说,十几年前,我出伽蓝的时候被追杀,那些人是我父母派的,他就怕我落在你们手中去,然后重新复国报仇,再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所以他们着急让我死。那么其实你们这些人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外面终于有人忍不住插嘴:“……你知道的也太晚了。”

“有一件事我知道的还不晚。”萨摩把手里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这点心是洛阳六福楼的,所以我们去洛阳哪里啊?”

外面沉默了片刻,一个低沉的声音接到:“伽蓝寺。”

又是数天没日没夜的奔赴,李郅终于站在了伽蓝寺门口。
一片宁静。
宁静的像已经死去了一样,连空气里都是一股死气。
李郅甚至连大腿都已经紧绷起来,他上前推开寺门,搜寻了一圈,寺中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却是空无一人。
李郅走前传了信回长安,吩咐三炮尽所有能调动之力到洛阳伽蓝寺,又令他去藏宝图中所指的陆羡府中,以及派人调查水系图意义所在。黄三炮心知兹事体大,偷偷让紫苏把消息传给了皇上,皇上暗中调动洛阳的兵力前来接应。

只是消息无胫,李郅赶在兵力调动之前到来,他本可以等,可是萨摩却等不起。

“我们来晚了。”
李郅的身后传来声音,他一词未置,反手把剑架到身后人的脖子上这才转过头去。

“好俊的剑法,只可惜没有配上一把趁手的好剑。”烈阳之下那人一身黑袍兜着全身,脸上带着漆黑的面具,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制造出一片阴影。

李郅挑挑眉,没有心情和他周旋,把剑往他脖子前更送一步,沉声道:“我没空和你多说,你是谁,可知萨摩多罗的下落?”

“我是黑伽罗。”那人停顿一会,“如果四……如果她愿意跟你们提我的话,应该听过。”

“萨摩说过他欠你一条命。”李郅收了剑,“我先替他谢谢你。”

那人摇摇头摊开手,手上握着只飞虫,在他掌中团团转着圈:“前几天我遇到过他们,可是那天我受了伤,如果跟踪他们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我只好在萨摩身上放了这种虫的雌虫,我利用雄虫来追他们,追到了这里停了下来,想是雌虫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那萨摩会不会有危险?”李郅眉心一跳,稍顿片刻,“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地下不断传来轰隆的声音,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又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坍塌,可是地面上的一切却纹丝不动。

“后院。”黑伽罗开口。

李郅飞身而起,直接落在了后院,越接近后院地下的声音就愈发清晰,可是地面上除了声音仍是一片平静。

“我明白了,”李郅指指院中巨大的水池和伽蓝寺中全然的木质结构,“水,木,和在长安的案子可以联系起来了,长安的走水,失木这里都有。伽蓝进行某项大事之时是否有五行之说?”

黑伽罗点点头,心中一番盘算:“阵眼应该就是……”

话音未落,飞虫突然振翅起飞,直直撞入了后院的一间屋中。李郅和黑伽罗急追过去,那虫已经不知所踪。李郅点燃桌子上的灯,以手护着十分缓慢的在屋里贴墙走着。

“你这是?”

“屋中也许有暗室,当时萨摩这样教我的。”李郅的脚步在一处一停,灯烟蜿蜒着飘荡了起来。他扬起声音,“看一下屋中有什么可以移动的东西,或者什么东西有经常被移动的痕迹!”

屋中的一尊神像的头颅被转动,方才的地方打开了一道暗门,层层的楼梯往下张牙舞爪的延伸着。
是生门,也像是死门。

李郅不做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走,黑伽罗紧随其后。约摸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俩人才从逼仄密匝的楼梯中出去,乍一踏出,李郅忍不住一声轻叹,后退了几步。

眼前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门,那规模竟是不输大兴殿多少。两扇门上是迦楼罗的浮雕,正怒目圆睁盯着前方。
门外并没有人,轰隆隆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的。

“门在动。”黑伽罗盯着门,他声音继而一高,“救人!”

李郅的身子早已经蹿出数步,黑伽罗话音落时门已经被推开。殿中有一个巨大的王座,后面是庞大毗湿奴的像,十分压迫的看着殿下的人,里面没有明火,墙壁上约摸有近白只夜明珠不知疲倦的亮着。
李郅愣在了原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直直看着前方,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几天来的日月兼程的辛苦在此刻荡然无存,所有的恐惧担心乃至愤怒,都随着萨摩那张脸出现的瞬间藏匿的无影无踪。
萨摩从毗湿奴身后出来,巨大的拖尾仿佛拽着他的步子,让他一步步走的十分缓慢。他的下巴微微抬着,眼尾上扬的弧度几乎要剔进发鬓里,仿佛高傲的不可一世。
李郅竟有一刹那觉得萨摩应是那栖桐的凤,而不是被人随手一掬就能捧在手里的月光。

李郅抖着气音迎上去:“萨摩。”

萨摩的眼睛没能聚焦,寻着声源转过了头:“李郅?”
如同那次毒发时在李郅家中一样,萨摩什么也不解释,什么也不说,只是仰着脸不恬不淡的继续开口:“我看不见了。”

“你用了伽罗术?”黑伽罗皱着眉走上前,话音未落,大殿的震动愈发剧烈,毗湿奴像的头开始转动起来,整个大殿摇摇欲坠,他抓住萨摩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

“等出去再说。”萨摩扶着黑伽罗的手臂拖着步子走了几步,眼皮一颤,软软的倒在了黑伽罗身上,“别让李郅过来。”萨摩把头埋进黑伽罗肩窝,低声央求。

声音很小,但李郅离得近全然听在了耳朵,他拨开黑伽罗的手,劈手拦腰把萨摩从他怀中夺了过来:“萨摩多罗!”

萨摩的蜷缩着身子在他怀里小幅度的抖动着,像是未能取到暖的狐狸,在风霜中做着垂死的挣扎。李郅和黑伽罗俩人一路连飞带跳,终于在大殿坍塌之前出了伽蓝寺。

萨摩的脸一直扎在李郅的怀里,等他二人站在了安全地方,李郅这才从怀里把萨摩的头扒了出来。
萨摩满脸都是血,眼睫不住的哆嗦着,连上面都凝着血珠子。李郅的衣服上濡湿了一片,全是紫黑的血。

李郅大骇,失声的托着萨摩的下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伽罗拉起萨摩已经软绵绵的胳膊简单一诊,颓然的松开了手。

“你别…你别…”李郅嘴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徒劳的捏着萨摩的肩膀想抑制他的抖动。

黑伽罗偏开了头,皱着眉转过身。

“别生我气。”萨摩弯弯眼睛,往李郅的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

李郅说不清这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人被丢在了冰天雪地里,他的身子随着他的心一寸寸往下沉,然后被冰锥一把贯穿,亲眼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心口一滴一滴往下坠。
生生折磨着人,死不了,可是也活不好。

“哎呀呀,我以为来迟了呢。”船上的那个丹青堂堂主楚惊鸿站在李郅跟前,把手放在萨摩的脖子上一摸,雪白的脸血红的嘴唇勾出个淡淡的笑,“把他给我吧。”

李郅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我又不是免费治病,我朋友的东西我要要回来的。”楚惊鸿的手一施力,把萨摩脖子上珊瑚吊坠摘了下来,“他死了,欠萨摩公子的债这辈子也还不了了,所以我替他还,这个吊坠就归我了。”

楚惊鸿把那吊坠小心翼翼的塞进怀中,冲李郅伸出了手,仍是笑眯眯的:“你再慢些他就要死啦。”

李郅已经失了心智,宁愿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他缓缓的把萨摩递出去,眼睛一分不移的看着他紧闭的双眼。

“经脉全损筋骨断裂,他这个可真棘手啊。”楚惊鸿嫌麻烦,一把剥了萨摩繁琐的外衣,浅色得里衣里血色毕现,“长这么漂亮,治好了借我玩两年再还你。”

李郅只是站着,仿佛听不到楚惊鸿口里的话,心魂如同临风飘举着,无所依亦无所失。

一切尘埃落定,接应的人这才姗姗来迟,领头的人看着身后已经倒塌的伽蓝寺一愣,扑通跪了下来,他身后的人也扑扑通通跪了满地,齐声高呼:“恭喜李少卿剿灭伽蓝余孽,为大唐安乐立下大功,恭喜李少卿贺喜李少卿!”

李郅四顾茫然的站在中间,仿佛天地间唯余他一人。他疲倦的闭上了眼,直挺挺后仰了过去。

……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短到不足以让公孙四娘原谅李郅,不足以让李郅在心里把萨摩搁下半分。长到李郅日夜失眠漏刻如年,长到凡舍翻新了三次只有萨摩的房间寸缕未动。
半年间萨摩在楚惊鸿这里几乎受尽了他这小半生来所有的苦楚。
用楚惊鸿的话便是:“身上的东西没有一处能用的。”
他几乎没完完整整的清醒过几天,每日不是睡着便是昏着,楚惊鸿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下一天天瘦下去,像个冬眠的动物般整日缩着身子睡觉,苍白暗淡的不像个活着的人。

这日楚惊鸿命人把小几支起来,扶着萨摩到了院中:“你不能喝酒,我准备了茶,陪我聊聊天,可憋死我了。”
他体内的蛊毒已经被清去,失明了近半年的眼睛终于恢复,但楚惊鸿怕他突然见光眼睛受不大住,便在他眼上薄薄缚了层丝带。
恰逢月圆,丝带也能已经能解开,俩人以茶代酒也算庆祝一番。

“我才知道,原来洛阳的腊月这么冷。”萨摩的拢着厚厚的裘衣坐在椅子上,“满鼻子都是冷风。”

“李少卿一直在派人找你。”楚惊鸿站在他身后,把手放在他眼前,“我要解开了,可能等下你眼睛会有些不舒服。”

带子落地,萨摩那双眼便露了出来,他整个人也像被注入了新水,被眼睛衬的活泛起来。
这半年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只有月亮那样亘古的挂在天上,一视同仁的淌着光亮。
萨摩缓缓抬起一只手,眯起眼睛虚虚的握着空中的圆月,他的眼睛里突然无法自控的泪水就像初春涨腻起来的河水,带着清凌凌的凉意溢出他的眼眶。
这是正常现象,楚惊鸿递给他一方帕子:“怎么样,重见天日的感觉?”

萨摩记起那个竹影摇曳的夜晚,李郅在他耳后的那句“晚安,我的月光”。

可是他的月光已经有半年不曾见过真正的月光了。

萨摩把手中的月亮一把捏碎,半晌,开腔道:“惊鸿,我想回长安。”

楚惊鸿手中的杯子应声掉地,他手保持着握杯子的姿势轻轻一笑:“好。最多三个月,我送你回长安。”

第一道春雷响起的时候,李郅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九个字:“先安枕簟,容我醉时眠。”

还是那样鬼画符一般的自由随性的字,李郅却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不止。他亏欠萨摩的眼泪仿佛在此刻悉数爆发,李郅的表情并无异样,只有眼泪往下掉着,在信纸的留白处一点点晕开。
人生而大幸乃虚惊一场,劫后余生次之。
足矣。

李郅把信纸一抖,贴身塞进了衣服里。
新宅子已经备好,还差个主人。

不知不觉间又是两个月匆忙过去,三炮被双叶拽去城北找一种蛇来做标本,大理寺中无事可忙李郅早早回了府上,一个人坐在自清亭里喝茶。
等待单调而无趣,李郅却从来都是不急不躁的模样,因为他清楚,总有一天,那人会归来。

“李少卿手头还有案子吗?外出一趟身无分文,连个烧饼都买不起。”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个人,也不客气,笑嘻嘻的翻身坐在了李郅对面,伸手摸了个茶杯双手捧着,“好差的茶,好酸的院子。”

从那身影进门的瞬间,李郅脸上的笑便难以忍住,他捏着袖子,像萨摩第一次到自己家中来那般,抬手倒了杯茶给他,笑道:“你呀,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想着如何坑我这一亩三分薄田。”

萨摩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茶,他发现茶水面上浮着的竟是远处的山,上面甚至还带着层薄薄的雪意。一派苍茫景色尽收于这窄小的杯子里,却平白让人生出了豁达之意。
萨摩这才明白,原来他园中植被多矮小是为了给远处的青山腾位置。

萨摩旷达一笑,翻腕将茶饮尽:“我这身上血尽数换了一遍,骨头几乎全部重接,从今以后无酒无辣,少油少食,坑不得李少卿了。”

李郅摇摇头垂首轻轻一笑:“我想赠你画卷一幅,千秋积雪一捧,却被你喝进肚子里了。”

忽地一张脸凑在他跟前,一股辛苦的草药味篡鼻而来,原是萨摩跳到了桌子上,李郅被震的一退,还未出声,萨摩便钳起他的下巴把嘴偎了上去。
李郅被喂了满口茶,应接不暇的吞着,未及喘匀气,萨摩的舌头便搅了进来,和李郅共享了这口茶。

茶下了腹,李郅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反客为主。他吻得急,萨摩应了几下便没了余力,只能半软着身子任李郅在他口中搜刮了个底儿掉。
萨摩扶着李郅的肩膀微微喘息,翘起唇角笑道:“我这不是,还给你了吗?”

“不够,太少了。”李郅摇摇头,打横把他从桌子上抱起,“你欠我多半年的时间,你要一点一点的还。”

“喂喂喂!狗李郅,我还没到四娘那里报道呢!”

李郅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任由他踢腾,置若罔闻的把人摁进了屋里的床上。
李郅就那么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前半生好像没完整活过似的。

“不太好吧…”萨摩缩在床脚,“我这刚养好…”

李郅不管不顾萨摩说什么把人牢牢逼在角落里,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凑到他的眼前,自己却撇开眼不敢看他:“这、这是我的地契,给你。我的俸禄,也都给你。”

萨摩交叉着手护在胸前的姿势一顿,他盯着那木盒片刻,噗嗤笑出了声。

春风掠过门头垂着枝的梨花,揪下来几瓣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萨摩半跪在床上,吻了吻李郅因为紧张而颤抖的眉尖,神情虔诚的像信徒亲吻眷恋着的土地,却又轻的像吹开冰层的春风。

清风不曾留余痕,只有风月最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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